置死地而后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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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/战后】岁月,岁月

-别对时间,别对细节
-反正也对不上



我被父亲抱回来那年四岁,他去武汉探望一位女性朋友,然后在某个幽深的小巷子里发现了我。

当时的形容我都记不太清了——只记得那时我发烧,胃里翻江倒海,然后被一双温暖又纤细的手抱起来,拢在怀里。

男人高个子,武汉夏季炎热,他一身西装马甲皮鞋穿的周正,浑身清清爽爽,声音低沉,仿佛敲在人心里。

他说:“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

他停一停,“我带你回家吧。”


大了一些以后,我见到了小叔叔。

小叔叔三十出头,穿着板正服帖的中山装,戴副很大的眼镜,看起来文绉绉的。他身边跟着一个很漂亮的姑娘,神情娇俏,穿了条黑色的西式长裙,发梢烫了卷儿,有点像海报里走出来的人儿。

小叔叔跑过来,很亲昵地捏我的脸:“我听大哥和阿诚哥都叫你小明。”他乐呵呵的,“他们也叫我小明,跟小明叔叔走吧,小叔叔给你糖。”

姑娘轰他:“哎呀快去帮帮阿诚哥好不啦。”然后蹲下来,夸我聪明,夸我相貌好。

小叔叔笑眯眯的,“曼丽曼丽,咱们要个小孩吧,就像小明那样子的好不好?”

曼丽姑娘说:“不好。”然后她别过头。

白而薄的耳尖已是红透了。

爸爸神情严肃地同小叔叔讲话,小叔叔很有俯首帖耳的意思,一双眼睛躲在眼镜底下骨碌碌乱转。

父亲见了,也不说破,只是去厨房煮咖啡。我跟着他去,父亲俯身抱抱我,讲小叔叔当年也是个纨绔子弟,穿很酷的皮衣,戴花俏的领带,骑马,跳舞,变魔术,纨绔子弟的本领他都会。

我认认真真地听,父亲想到什么,很愉悦地讲:“你小叔叔当年也是被你爸爸打到大的,二十好几的人了,按在长凳上打。”

父亲神色很温柔,又俯身抱了抱我,端着咖啡出去了。





1945年十月,我与父亲乘飞机抵达巴黎。

父亲拿钥匙进门。房子是1934年爸爸在巴黎大学附近购置的,他们一起住了许多年,回国以后没租没卖,一直搁着。

爸爸仰着脸坐进沙发里,月光照进来,他像浮在海里。爸爸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,看见父亲抱着我回来,却倏忽来了精神,站起来,声音有些喑哑:“我去给你倒杯牛奶——吃饭了么?”

爸爸的语气自然而然——天知道他一直被父亲伺候着。父亲没有一点不自然,微微点点头,将我轻手轻脚地放到沙发上,披了自己的西装外套,然后坐到我旁边。

父亲看起来很疲惫,爸爸很快给他拿来杯牛奶。父亲喝了,说味道有点淡,停一停,又说很好喝。

他们面对面坐着,讲了些无关痛痒的平常的琐事——他们在我面前从不论国家大事,只讲些家长里短的,琐碎的,烟火气的事。

其实现在想想,他们之间的情感本就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来加持,琐碎的杂事不会冲淡他们的感情——因为那种炽烈又平淡的情感早已超脱了爱情,超脱了理想,他们是彼此的灵与肉,血与骨,是彼此的救赎,亦是彼此的沉沦。




1952年,我离开居住了六七年的巴黎前往波兰学习音乐。他们有意不掌控我的人生,于是我渐渐地独立,读一些艺术类书籍,旁征博引,囫囵吞枣。岁月一点点雕刻着我,渐渐地,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

一月底,我坐火车去波兰,爸爸和父亲特地辞掉所有事务来送我。

他们这时已有四五十岁了,眼角眉梢已染了点霜气,风姿翩翩,脊梁依然刚强地撑在骨血里,岁月弥长,不见颓势。

父亲抱抱我。他一向是伶牙俐齿,圆滑而游刃有余的,此时却仿佛失语了一般,什么话都不讲。

爸爸紧紧握着父亲的手腕,低声嘱咐我些什么。然后父亲叹气,又拥抱了我。

我忽而想起很古早的时候,我被他抱着,走出了那条暗无天日的小巷。他在黑暗里拥抱我,在风雨里拥抱我,从四岁到十六岁,他一直抱着我。

然而爸爸却是不曾抱过我的。

从前是父亲怕他没有经验摔伤我,后来是怕我太沉了,伤到他。





我拎着行李箱,坐在车厢里。

窗外父亲和爸爸并肩站着,两条风衣翩然的影子,远远地落在了后面。

我突然很难过。






我在波兰待了五年,其时参加了数十场大大小小的音乐会和比赛,已有了些许名气。有人向两位至亲称赞我是“中国的肖邦”,爸爸很高兴,特地写信来,我也很高兴。爸爸在信里说:“可惜阿诚在医院里,没法子亲耳听到了。”

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回去。

爸爸这些年已经开始显现出一些老态,岁月雕刻着我,也雕刻着他。

我其时陷入了一场至纯至粹的热恋里,这种事情问爸爸和父亲是没用的,因为他们都没有谈恋爱的经历,他们所有的有关爱情的一切,都是顺理成章。




1966年九月初,我与我的初恋郑小姐分手。我们两个都是对艺术疯魔的人,天马行空,不食人间烟火却又被迫食人间烟火,于是我的第一段恋情痛苦地结束。

这时爸爸拍电报来,问我何时回国。我那时已在伦敦定居,正准备前往苏联参加一场比赛。爸爸在电报里显得有些匆忙而失态,我赶紧拍电报问询,但是石沉大海,再无回音。

我推掉比赛,匆忙回到巴黎。爸爸来接我,他依旧衣着得体,却形容憔悴,身边空落落的。


再到后来,爸爸的衰老开始一发而不可收拾,他无数次在电报里说“我想回家 我要回家”,我无法赶到他的身边,只能说中国如今形势不好,我怕他出事。

我知道他其实很了解中国的情形。可中国人就是这样子的,漂泊久了,就想回家。

我开始我的巡回演出,爸爸总是想方设法偷偷地了解我的情况,而我也总千方百计让他知晓我的近况。

毕竟,他与这个世界的纽带,只剩下我了。



1971年四月,我结婚。爸爸其时已经赋闲在家,有时画画,有时默默地坐着。他年轻时对时间抓得非常紧,父亲说他是个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的人——他的性格里有一部分就是来源于爸爸的。爸爸这时总会很温柔地看着他,微微地,露出一个笑来。

爸爸的温柔和父亲的温柔很不一样,不显山,不露水,情意脉脉。

我避免去想起父亲,这个圆滑又潇洒的男人,他的离去如坠深海,悄无声息。


1980年,爸爸病逝在法国马赛,他在庭院里晒太阳。那天阳光很好,一如许多年前的炎热武汉的夏天的阳光,折进他眼角深深浅浅的沟壑里。

其间我结婚又离婚,相比起父亲和爸爸来说,我是幸运又不幸的。

葬礼过后,我决定收拾行李回国。

爸爸晚年在马赛购置了一小幢独楼,孤身一人生活,洗衣做饭样样得来,我忽而想起我很小的时候,爸爸进厨房帮父亲,父亲把他轰出来。

友人叶女士听说了这件事,她其时正在巴黎,特地跑来帮我。

她跑前跑后地忙,我扣上箱子,轻声说:“谢谢。”

他笑了笑,问我可不可以抽支烟。

我说可以,她点了烟,倚着墙壁很深地吸了一口。她五十八岁,仍然有种烟视媚行的美。在烟雾缭绕里,指着墙壁上挂着的画,闲闲问道:“你父亲画的?”

我点点头。

她说:“要把它也带走吗?”

我想了想,说,不用了。

她问我问什么,我没答她。

树林,小溪,溪边有木屋,这是他们最美好的回忆与憧憬,出生在濒死的时代里,如今岁月静好,山河安稳。

何处不家园?






[杂]

明诚1944年的时候辗转去了一趟北平,见到了明台。

那时明台见到他,很轻地叫:“明先生。”明诚仔细看他。明台身上有种很寡淡的气质,微微驮着背,一副金丝眼镜,一身旧西装,一贫如洗。

明诚在心里问自己:他是谁?明诚有点心酸,有点无可奈何。

明诚去握他的手:“崔副主任。”

明台领他进去,院落里有女人和孩子生活过的痕迹。明台依旧是静静的,没有一点嚣张跋扈的明家小少爷的架势——那仿佛是一个与他寡淡清贫生活离得太遥远的人。

明台请他坐下,明明眨着一双大眼睛冲明台笑。明台抱抱他,从口袋里拿糖给明明,说:“阿诚哥的孩子?”

“算是吧。”明诚答。“我捡来的。”

明台问:“他叫什么?”

“明明。”

明台倏地乐了。


“日月为明。”明诚很温柔,“多好。”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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